说屁话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1309 次 更新时间:2018-07-16 20:49

吴万伟  

大卫 • 伊根 吴万伟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在辛苦工作一阵子需要放松发泄一下的话,他通常有两诀窍:到当地一家电影院看电影---通常是层民众喜欢的美国西部片---或沿着剑河(the River Cam)长时间散步。在这样的漫游中,他喜欢陪伴在吃草的马身边偶尔还会给它们带一些面包或糖果之类,当然还有他特别喜欢的学生,那些男性格温和,足以让他活跃的心思安静下来,同时聪明过人,足以理解他谈论的内容。因为摆脱了大学的沉闷气氛,维特根斯坦兴致很高,十分开心。有一次在和朋友诺尔曼 • 马尔康姆(Norman Malcolm)外出散步时,维特根斯坦在他们经过的每一棵树前都停下来。马尔康姆庄重异常地报告说,维特根斯坦在每棵树前”他“预约我不会砍伐它,也不会对它做任何事,或者阻止从前的主人做任何事:因为那些预约已经被赠给我了。

维特根斯坦曾经告诉马尔康姆,好的哲学著作可以完全用玩笑写出来。考虑到维特根斯坦的著作以晦涩难解和深邃艰深而闻名,他对幽默的欣赏或许令人吃惊。但是很多撰写纪念他的回忆文章的人也都提及他的幽默感,他似乎能激发每个与之接触的人记录下对他的印象。他的要求或许高得令人困惑,但他的严厉可能因为对荒谬性的嘲弄性欣赏而变得温和得多。

同样的幽默偶尔也出现在他的作品中。维特根斯坦在一个段落中将依靠记忆来证实我们想象的东西的想法比作买第二份早报来证实第一份报纸所说的内容是真实的。还有一次,他设想右手给左手金钱,最后是右手写下赠送行为,而左手写下收据。在思考弄虚作假和撒谎的社会背景时,他问为什么狗不假装痛苦:“他太诚实了?”

维特根斯坦这么写并不是因为他是天生的喜剧明星。相反,他进行的那种哲学探索在结构上与笑话非常相似。维特根斯坦构建了一些场景,其中语言被用来从事某些活动---他曾经有名地称这些场景是“语言游戏”---询问我们带入这些场景的假设,包括这场景肯定有某种意义的假设。遵循这些“游戏”常常让人觉得就像逐步理解笑话的慢动作回放。在他的《哲学研究》经常被讨论的一个段落中,你能发现他和马尔康姆讲的笑话的另一个版本。维特根斯坦想象试图注意到某知觉的重复出现,拥有这种知觉的每一天都在日记中写下字母S”。这种乱涂乱画结果成了一种空洞的仪式,就像赠送树的仪式。他仍然在日记中做记号,但他不能对这个记号做任何事,我们通常将其与有意义的符号的使用联系起来---比如,两天后,当他的确有意标记另外一个S”时他不能证实他使用这个标记是否准确

这与他和马尔康姆的笑话的相似性令人印象深刻。在两个案例中,维特根斯坦都呈现出一种似乎有意义的词汇形式,但在这背景中,那些词到底在做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因为摆脱了实际做事的责任,这些词汇已经从最初似乎具有的意义中逃逸了。《哲学研究》常常谈及哲学家滑入荒谬和违背情理的陷阱的倾向。维特根斯坦提到这种哲学研究完全可以由玩笑来构成。

维特根斯坦有关树的笑话显示他觉得某些思考语言的途径是脑筋坏掉的愚蠢行为。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家---包括年轻时的自己在内---受到了误导,将语言看作抽象的东西一套指称意义和隐含意义,是能够脱离其使用的生活背景来研究的东西。在将树“赠给”朋友的举动中,维特根斯坦经历了礼物赠予的所有适当动作,至少对某种哲学家来说是如此。这个笑话事实上是赠予礼物,涉及到不仅是按适当顺序说出适当话语---还涉及到说话者处于能够将财产赠予他人的位置,而接受者能够用他新获得的东西做事。同样,它涉及到不仅仅是金钱手,甚至赠送礼物和接受礼物的动作来进行礼物和金钱交换。此外,这交换的手必须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维特根斯坦称其研究是“语法研究”。但是语言游戏的语法并不主要是词汇如何吻合起来的问题。那是我们的活动如何吻合起来以便让那些词语拥有用途的问题。“礼物”这个词只有在与财产、使用权、交换等概念联系起来时才说得通。以不符合语法的方式使用概念的后果很简单:它意味着你在说屁话。说屁话可能很好玩儿。维特根斯坦写到,“让我们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觉得语法笑话十分深刻?”他接着说,“那是哲学的深度所在。

论证能够通过显示你做出某个声明为什么是错误的说服你改变对某些事情的立场,但是维特根斯坦想向我们显示,当我们滑出语法的边界之后,我们就不再做任何声明了:我们占据立场的想法完全是个幻觉。让事情变得更困难的是语法领域并没有清晰的边界标记。意义以一种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方式逐渐变为无意义。维特根斯坦的很多哲学研究发生在这些语法虚幻境,在那里,我们的词汇开始失控。本来似乎有意义的东西开始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请考虑维特根斯坦诚实的狗。我们很容易误解他的话,从经验论上说,狗不会假装痛苦,这是有关狗的心理的命题。也就是说,我们或许假设维特根斯坦是在告诉我们很容易想象出来的场景---一条假装痛苦的狗---然后向我们保证,这场景从来不会出现。但是,维特根斯坦想研究语言游戏,如果考虑到我们使用“狗”和“痛苦”的方式,我们想象中东西“一条狗假装痛苦”的描述根本不相符,在我们意识到这些之前掩饰的概念有一种用途。掩饰概念有一个东西与诚实概念中的东西对应:能够伪装的人肯定也能诚实。一个能够伪装但从不伪装的人是引人注目地诚实。如果狗能假装痛苦,但狗不痛苦,那就是赞美狗是了不起的诚实的论证。维特根斯坦有关想象的狗的问题---太诚实了?”使用嘉奖的荒谬性来说明并不怎么明显的荒谬性,即假设狗不能假装痛苦是经验性事实的问题。

问题不在于维特根斯坦的对话者认为狗能假装痛苦是错误而是说,对话者认为存在一种有关对与错的想法是错误的。维特根斯坦需要震撼把我们从思想容易遵循的传统轨道中摆脱出来,让我们重新定位自己以便更清晰地看到我们的困惑。玩笑提供了这种震撼,促成了视角而非信仰的改变。我们的思想列车偏离轨道,但是没有人受到伤害。

维特根斯坦并不认为哲学屁话是哲学家特有的精神错乱的证据。而是当我们开始做哲学研究时我们的思想和自我理解就变得精神错乱的更笼统证据。事实上,哲学家就像笑话的主角一样表现出同样种类的紊乱,更明显地表现出所有人都难免拥有的自我理解被扭曲。就像笑话中的主角,哲学家真诚地做事,而在外人看来这事非常荒谬可笑。但是,如果我们诚实的话,我们的笑声其实是自我认识到荒谬性的笑声。

换句话说,我们都是傻瓜,但是在掩盖我们的愚蠢方面尤其是在竭力让我们看不到自己的愚蠢方面,我们这些傻瓜都成了专家。小丑和漫画给我们提供了服务,让我们穿戴上笨拙癫狂的衣袖,这些是我们竭力要掩盖的东西。维特根斯坦想让我们看到哲学家在提供类似服务。想象花园中的对话,他的对话者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知道那是一棵树,”维特根斯坦想象着碰巧在场的人解释这个场景给,“这个家伙有些不正常。我们是在搞哲学研究。”

译自:Speaking Nonsense by David Egan  

https://thepointmag.com/2017/examined-life/speaking-nonse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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