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谁?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063 次 更新时间:2006-08-24 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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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纳德•阿龙森  

(吴万伟 译)

生活在当今没有上帝的世界里意味着我们要面对前人没有遭遇到的生与死的问题,意味着我们要寻找生活的意义,因为生活中不仅没有了全能的上帝,而且没有了给予从前的几代现世主义者无穷希望的力量和趋势。我们这些经历了社会进步,经历了马克思主义,经历了纳粹大屠杀的人已经不再相信理性和民主能够改变人类社会。到了21世纪初,认为人类生活朝向积极的方向前进的现代信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前被抛弃了的宗教信仰,或者什么信仰也没有。在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熟悉的世界里我们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在无边无际的世界,不知道找谁回答我们为什么活着,以及如何生活等问题。

要回答这些新问题,不可知论者,无神论者,现世主义者必须把20世纪的经验和21世纪的新问题结合起来。我们必须面对超越人们控制和责任的力量的担心,设计一个让人满意的生活方式,解决可知与不可知之间的关系,确认道德的世俗基础。尽管尤其在美国,宗教正在被吹捧为道德生活的必需,是正确面对死亡的新方法,是要探索启蒙的预言破灭后希望在哪里。

矛盾的是,这个工程的第一步是关于感谢的问题。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核心的观念---感恩在世俗文化中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当然除了人际交往中“应该感谢”的内容外。然而,这种感恩心态的缺乏恰恰剥夺了没有上帝的世界中的连贯性和意义。我的观点是我们需要感谢的东西太多了。探索这种从世俗观点看很少注意的感情和思想,为我们打开了体验与超越个人的力量和事物相处的新方法。

最近在夏末的一天我到附近的树林游玩。我沿着曲曲弯弯的小路,突然发现一个原始状态的湖。走下山坡来到湖边,在一块空地上停下来。鸟儿唧唧叫,在枝头上飞来飞去,温暖的太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感到心旷神怡。清爽的身体,天然的美景,悦耳的鸟叫,让我觉得大自然真是太美妙了。但是还有点别的什么,有点好奇,又不是很清楚,一种感恩的心一样的模糊感觉,虽然不是针对任何我认识的人。这种感觉还不明显,没有形成任何容易辨认出来的类别,让我感到困惑,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

马上就可以体验到这种朦胧感觉的方法就是感谢上帝。对于许多人来说,宗教提供了一个现成的镜头和语言来表达我们的经验,因为多数宗教都是关于感恩的。比如,正统的犹太人每天都要几十次的感谢上帝,不管是正式的祷告还是用常见的话语。感谢遇到吃惊的事情,感谢活着,感谢食物和饮料,感谢安全的出行和返回,感谢任何一件或大或小的高兴事,感谢健康的身体,感谢完成一天的工作,感谢夜幕的降临,感谢安然的睡眠。

这种对待我们的生活和世界的方法有不可否认的力量。紧紧跟随上帝,感谢上帝把我们看到和经历的一切都联系起来,指导我寻找源头,为我建立起与上帝之间的直接联系。另外,把愉快的感受和理解结合起来让我感受感激,指引我发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但是在没有全能上帝存在的世界里生活剥夺了人们感激的心情。在没有上帝的世界,难道不是加缪(Camus)在《西西弗斯神话》(The Myth of Sisyphus)描写的沉默,空虚,荒谬的没有上帝的宇宙吗?他要求我们面对彻底的孤独,因为没有神灵来听我们祈祷,来听我们倾诉,来指引我们,来安慰我们,来为我们做出判断,或者来给予我们希望。在这个幻想破灭的世界,我们只好靠自己,不管好坏。用分子生物学家罗伯特•波拉克(Robert Pollack)的话说,我们成为“没有付款者(paymaster)的无穷尽的彩票中的数字。”

或许加缪容忍空虚只是因为,就像《局外人》(Stranger)中的默尔索(Meursault),他可以张开四肢躺在沙滩上,感受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加缪对享受大自然的描写让人感受到他描写荒谬性的力量。

在没有意愿,背后没有上帝的太阳照射下,我们好像享受到没有感恩的心作为基础的暂时的快乐。毕竟,我们怎么能感激比如太阳本身这个没有思想,没有意志的东西呢?

除了圣经外,关于感恩的著作在西方社会非常稀少。在过去只有个别零星的作家阐述了这个问题---如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Seneca),霍布斯(Hobbes)亚当•斯密(Adam Smith),德国哲学家西梅尔(Simmel),他们多数集中在探讨人与人之间给予和接受礼物的问题上,好像是要为社会这个整体归纳出一些基本原则似的。用罗伯特•埃蒙斯(Robert Emmons)和切里尔•卡普勒(Cheryl Crumpler)在《社会和临床心理学杂志》(Journal of Social and Clinical Psychology)中的话说,感激是“完全个人间的”,集中在“施恩者的意图上”。因此,从太阳,足迹,湖水中识别出背后的意图,我的模糊的感情就只配安静地呆着别出声,朱利安•巴吉尼(Julian Baggini)根据弗洛伊德对宗教的分析巧妙地称呼“我们抛弃我们超自然的世界观的天真之前”的那段时间。一旦我们放弃把“照看我们的慈祥的父母”的感激投射到夸大了的世界,或许我们也应该停止将自然过程人格化。因此,要保持巴吉尼人类成熟的观念,宗教的核心---感恩的心情难道不是世俗文化中最基本的内容吗?

但是有另外一个选择,一方面感谢上帝,另一方面把宇宙看作“无穷大的彩票”或者荒谬的。一个替代感谢神的选择,或者根本不考虑这种感受。想想太阳的温暖吧。毕竟太阳是让自然世界,地球万物,人类生存得以存在的力量之一。对于我们个人来说,也许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照在我们脸上的阳光有意义,让我们意识到其存在,给了我们很多。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与这个热量和光线的来源发生关系,包括我们人类。我们生存在世界上就是因为在千百万年的演化中一直存在的太阳和其他基本力量。我的感激决不仅仅是一阵愉快,而且要确认与让我们的存在成为可能的宇宙的,自然的力量之间最亲密的,非个人的关系。

正如哲学家罗伯特•所罗门(Robert Solomon)指出的,通过放弃感激的人际关系模式,不考虑上帝或者别人的意图,而是我们对更大的,非个人的力量的感激,我们能学到很多东西。他正确指出,一旦我们做到了这点,我们遭遇的第一个经验就是我们的依赖性。就好像我们生活在主导生存的一系列依赖性。但是在宗教之外,我们越来越尽力隐藏这种对宇宙,太阳,大自然,祖先,人类社会的依赖性。生活在没有上帝的世界,我们第一次非常清楚我们的确依赖的一切。

这里的问题是通常表达依赖性和感激的语言倾向于要么带有宗教色彩,要么非常模糊和朦胧,很少有办法说清我们的意思。对于我们可能阅读到的模糊和朦胧,比如畅销书《慈悲为怀》(Random Acts of Kindness)的作者(MJ Ryan)在“感激的态度” (Attitudes of Gratitude)中提出感激是一种自我帮助。感激的态度治愈完美主义,让我们自我感觉良好,让我们更健康,消除我们的焦虑,让我们生活在现在,接受我们拥有的一切,吸引别人到我们身边来。“就在我们表达感谢的时候,我们的精神和上帝的精神结合起来,共同跳起给予者和接受者的生命之舞。”本书的让人厌烦的自我满足只有它的缺乏准确和清晰可以相比,虽然它确实强烈坚持我们与世界其他部分的密切联系。

但是要更准确地讨论感激,意味着具体看待人类依赖我们无法控制的力量的事实。我们的生存来自大自然的力量和我们的祖先,从产生太阳的大爆炸,到土壤中的微生物,到人类始祖在和大自然搏斗中发展的技能等。他们给了我们空气,水和可耕种的土地,生活的栖息地,一系列的工具和技术。每代人都是根源于继承前一代人的文化,包括文学,愿望,甚至衰弱和局限性。不管我们是谁,不管我们在哪里,我们都来自先人停止的地方,我们的发展线索可以追溯到使用火的早期人类,来自非洲的移民,然后成为不同种族的人,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宗教和种族,阶级,和家庭,不管是集体的还是个体的争取体面的对待和体面的生活。这是不言自明的老生常谈。所有这些历史都是我们的故事。

我们也属于当今的人,不仅是家庭渊源,而且也因为我们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相关的那些人,他们的工作让我们的存在和生活成为可能,正如我们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服务了别人一样。当今,这种相互联系比以往更加密切,只要想想我们的食物来自秘鲁,墨西哥,南非,澳大利亚,以及美国众多地区,我们的衣服来自澳门,毛里求斯,洪都拉斯,波兰,和斯里兰卡。范围广泛的劳动分工把所有这些人与我们的生活连在一起,就像这种分工把我们和他们的生活连在一起一样。另外一个明显而同样深刻的真理是我们完全依赖于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现在这些属于自然,属于祖先,属于劳动人民的世界显然并不一定激起爱,尊重,甚至觉悟。它们很少限制我们破坏环境,奴役别人,剥削别人。但是我们的盲目,冷漠甚至残忍并不能消除依赖性的关系。正如阿尔伯特•曼米(Albert Memmi)指出的,压迫和依赖常常相伴而生,但是它们是截然不同的。

我们依赖性的路线图伸向宇宙,再返回太阳系,和行星,包括让生命成为可能的地球物质形态,物理的,化学的,生物的演化过程让人类历史延续至今。依赖性的路线图越过历史从生存斗争开始演化和发展至今的各个阶段,中间有数不清的冲突和迁移,有家庭,地方,地区,国家,种族等的历史。我们是其中的一部分,关系密切,受其影响,最终对这些做贡献。所有这些都是意义丰富的。

因为历史的,社会的,个人的原因,我们可能不愿意或者不能够体会对自然,对历史,对别人的这些亲密关系。但是假装这些纽带不存在,或者把它们最小化在深层意义上其实是疏远我们自己。如果我们完全生活在亲属关系中如何?完全有可能意识到空虚和寂寞的生活的反面---充满活力,兴高采烈,充满使命感。同样可能的是我们常常感觉到在很多方面的亲密联系,感激每个人。依赖感和归属感是尘世上的人恰当的态度和反应。尊重别人和敬畏感也是。所有这些都不是模糊或者含混不清的。如果它们的世俗来源不被忽视,不被投射到我们的宇宙之外,就成为我们实际状况的体验和具体的生活模式。

当我们放假期间与家人或者朋友相聚,感恩的心情立刻就出现了。一种温暖的,开心的,舒服,甚至非常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们内心充满感激,但是感谢谁,因为什么感谢?显然,我们是感谢让我们的生活,让这温馨的团聚成为可能的自然力量和过程。不那么明显的是感谢遥远的和最近的祖先,以及他们的奋斗。或许更不明显的是感谢帮助我们准备好宴会和庆祝的别人的劳动。清醒的,某种程度上确认我们依赖性的完整性的感恩往往被称为“给予感谢”(giving thanks)。如果我们试图这样做,过分热情地说出来,在没有我们已经习惯的各种遁词或逃避手段情况下,我们会说什么呢?

冬天我又回到树林重温夏天的踪迹,树上叶子掉了,光秃秃的,只有个别小鸟在鸣叫,地面坚硬,个别地方还覆盖着雪,天空一直是灰暗的。我精力充沛地前行,脸上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阳光。但是那天我仍然非常愉快,是休假的一天,我意识到我能够到这里依赖于我能想象到的更多的东西,包括对我自己的培训和为筹集到这里来所需的必要资金而付出的工作做出贡献的几代人的劳动。有这么多我要感谢的人:我的父母,世界另一面的人,那些开发和保护这个地区作为国家公园的人等等。个人依赖性的路线图可以向任何方向延伸,越过任何可能的界限,但是总是真实的,总是具体的。它为感激开辟了道路。毕竟,依赖性说明了我们与世界和宇宙的联系,是我们义务和责任的核心,生活意义的核心。表达感谢就是向它表示敬意。

译自:“Thank who very much”Ronald Aronson

http://www.philosophersnet.com/magazine/article.php?id=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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