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悉老朋友高增德先生于5月3日去世,不胜悲痛。
5月3日是新闻(那个啥,人家不让说,否则发不出去)日。从丁东兄今天写的文章中,可以看出高先生追求自由的一生,尽管他是“旧闻”工作者。
因身体有恙,我没能写点东西,只好翻检旧作,略加修改,聊寄哀思……
速朽斋主高增德先生是我的同事,在其书房门口,还贴着一张不大引人注意的纸条,那是著名考古学家张颔先生所写的“高老庄”三个字。高、张二人是至交,他们的诙谐幽默,令人忍俊不禁。
70年代末,高担任山西社会科学院《晋阳学刊》的主编。当时他看到,经过十年浩劫,幸存下来的老一辈学者都已步入晚年,如果不抢救这些现代学术史上的活资料,将会留下无法填补的空白。为此,他在刊物上开辟了“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专栏,希望做一点兴衰继绝的工作。
高先生曾经对我说:专栏推出以后,社会反响热烈。罗尔纲说这是“机不可失”之举,邓广铭也夸他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周谷城、冯友兰、张岱年等一大批学者在盛赞此举的同时,还很快寄来自传,许多学者的家属、学生和亲朋好友也纷纷提供线索和资料……。与此同时,还出现许多让人感动的事:周予同先生是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写出《自传》的,而这篇《自传》也成了他的绝笔;逻辑史家詹剑峰刚刚把《自传》寄出,便离开了人世。当然,组稿工作也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比如罗尔纲、邓广铭虽然对此多有褒扬,但他们却以“有碍师承”或其他理由,不愿为自己立传。又比如当时以言治罪的阴影犹在,许多学者难免心有疑虑;有些人因为年事已高、家属往往要出面挡驾;个别半官半学者官架子很大,认为这种地方性刊物的“规格”不够。尽管如此,高先生还是采访了上百位知名学者,收集到大批资料。
整个80年代,他收到600多位学者的传略、书信、照片和其他资料,并为他们建立了学术档案。这些传略除了在《晋阳学刊》选登上百篇以外,大多编入了《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丛书》。该丛书共20册,前10册已经出版,后10册却因故搁浅。据估计,上述600多位学者大部分已相继去世,高先生当初启动这一选题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到了90年代初,高先生又自筹资金出版了《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大辞典》,这也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一件事。
高先生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捡到篮子里都是菜”。为了收集资料,他不但嗜书成癖,就连单位图书馆处理的旧报纸也不放过。他把各种资料剪贴装订起来,也成为速朽斋中的一景。
在今年第三期《书屋》杂志上,高首次披露了胡适致陈监先的三通书信及其来历。这三封信虽然弥足珍贵,却不过是他那众多收藏中的一种。据我所知,在其书房“速朽斋”中,还藏有梁漱溟、俞平伯、周谷城、吴文藻、冯友兰、贺麟、罗尔纲、邓广铭、商承祚、侯外庐、任继愈、周一良、王蘧常、费孝通、季羡林、张岱年、王元化、程千帆、启功等数百位著名学者的亲笔来信、题跋字画、签名赠书、未刊手稿和相关照片,总计达数千件之多,都是很有价值的现代学术史料。
高的一生经历坎坷,他说自己在学养上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幸亏能与众多学者交往切磋,才学到很多、很多……
速朽斋有一副对联十分醒目:“呕血心事无成败,拔地苍松有远声”。这是王元化的手迹,也是高增德的追求。
2017.5.5.于北京三流堂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