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学安希孟
离开翼城中学已然五十二个春秋。岁逾古稀，犹念昔日恩师。翼城中学地处旧县城旧县衙一带，残垣颓基，碑碣琉瓦，偶有所见。双塔巍巍，刺破青天。城南长坡，砥石铺就，登攀吁吁。半坡几户人家点缀。旧街市商铺林立，可以想见当日繁华景象。城中之钟楼石坊，犹周彝商鼎，油漆剥落，招人摩挲。旧礼堂毗连戏台，可容乒乓球桌案。钟楼失修，几乎倾圮。
翼城中学校园内有烈士陵园和纪念碑亭，记忆中似松柏环绕。1963年前后，县委县政府似乎于清明时节公祭过一次。社会各界贤达长联挽幛，各逞其才，竞献异能。最长的挽联数十字，内有“闯龙潭如虎穴”“上刀山下火海”字句，笔力遒劲，骈对工仗，显示翼城人文底蕴。仿佛高金科同学代表翼中发言。
1963一64年，为适合当时阶级教育和形势教育，县委县府还在翼中举办过一次体育竞技盛会。县委各直属机关及城关工商企事业单位干部选员参加，带有备战尚勇秣马厉兵演武性质。有一位县人武部干部参观北京部队大比武表演归来，还向翼中师生绘声绘色描叙战士徒手攀楼飞檐走壁之绝技。翼城不仅武运昌盛，抑且文运亨通。每年五一十一，县城各单位出专刊专栏壁报，色彩照人，蔚为壮观。
和南中比，翼中有像样的图书馆和阅览室；报刊琳琅，书香氤氲，各种期刊，名目繁多。这就是学府之为学府者也。翼中图书馆馆员是郭天杰老师。这里庋藏大量图书，松烟油墨，毛边连史，桂馥兰熏。这使得翼中学生可以饱读诗书。我爱书，书籍伴随我的生活，就从翼城中学开始。“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我记忆犹新的是看过郭沫若的《洪波曲》！唉，半懂不懂。
翼中教师师资力量雄厚，人才济济。夤夜常有笙歌琴曲。语文老师王定一、王伟之诸位，藏书满架，偃仰啸歌，五车腹笥，冥然兀坐。王伟之新从大学毕业，一件呢子大氅，英俊倜傥，动辄“车尔尼雪夫斯基”、“别林斯基”。他组织语文课外小组，讲过陆游《钗头凤》，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也是才子佳人公子落难卿卿我我。后来到苏州参观沈园，身临其境，对于这段哀婉凄清，才有体悟。
我感谢班主任王伟之老师。我家境贫困，弟兄姊妹多，我和哥哥希孔同读高中。高中第一学期，我和哥哥同享助学金。不料第二年我们就只能有一人享受助学金。人情浇薄，于此可见。王伟之老师后来调到太原实验中学，也是名师。我们常有往来。王老师不幸早逝，令人叹息。他去世时，可惜我们班没有送终追远。
孟庆义老师接替过一节课，讲授吕不韦《察今》：“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后来自高二起，王定一老师执教语文。教师中有一位青年俊彦赋诗云，“定者坚毅，一者贯通”，就是表扬他。王定一老师经常在校园吟哦度步唱读古文，对于我们专心向学，影响至深。每有独立自成一段之文言短篇故事，王老师辄抄录于黑板，让我们断句标点。我的古文水平由是提高很快。高中我备有一册《古代散文选》，吃力得很。那时翼城中学自行发电，一旦停电，学生老师手提肩荷，大桶小桶，到浍河河谷运水。长龙逶迤，铁钩铿锵，沙场秋点兵，颇类似延安大生产运动。王定一老师，老者也，也和大家一样劳动。
一同学受阶级斗争影响，写作文用阶级观念批判王定一老师修正主义观念，说他“讲授屈原《离骚》乃传播封建观念和奇装异服”。（《离骚》：“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巍。”）我亦应和时局据理予以反驳，维护该师，自以为敢想敢说敢斗。（文革翼中果有大字报批王定一师）。寒假父亲看到我文章，勃怒曰：“卷铺盖回来！”吾则少不更事，犊不惧虎。览此一文，诸君应知64，65年阶级恶斗情景。
黄磊老师1962年新从南开大学历史系毕业，分配至翼中，行李书箱是我们从长途汽车站搬运的。他书满箱箧，卡片盈盒，就叫人生羡。史论即政论、策论。黄磊老师讲党史，主要线索是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用的是胡乔木《中国共产党三十年》，突出毛泽东思想。据今视之，胡书已不足为训矣。因为党史人物评价和事件评价，今昔已经判若霄壤。又，高考复习内容之一为社会发展史，此史论亦是政论，实乃政治课目。文革中一张大字报《把钢刀插进黄磊肺腹》，教人寒颤。黄老师后来到南梁中学，一位上海才俊，和面擀面条。有次我回乡，他招待我，说，咱们擀面条（用翼城方言叫“其子”）。
裴迅艺，教导主任。第一学期初秋入学，还没有正规上课，我们搬运桌椅板凳，沿路吵吵嚷嚷。裴老师批评说，“你们应该安静读书，于己有利，于人无损，一举两得。现在呢？”我回答：“一举两失。”大家“哈哈”哄笑，惨淡愁容、紧张气氛，为之一扫。高考科目之一的《社会发展史》由他辅导，因为社会发展史的结局是最高阶段最高社会形态的实现。那是自由王国（马克思借用黑格尔术语）的实现和一切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历史的终结是自由市场经济和普世价值市民社会。我们今日争取的市场经济地位，表明我们正迈入最高社会形态。裴老师还讲解毛选甲种本。
翼中还有国画大师吴子超，国学家翟益三、王定一，有乡村塾师之风范。黄磊、王伟之、傅承凤、裴迅艺，新派人物也。傅承凤钢琴技法娴熟，高山流水，响遏行云。刘德裕老师，京人，京腔京韵，57年挨整，此后谨小慎微。我买过一本简易俄语《俄罗斯寓言故事》。他借此鼓励我读课外书。数学老师刘忻，忻县人，山大毕业，曾进修于北大，手头留一册《北大青年》，颇招人喜爱。他讲课时常满头大汗，因为演算复杂冗长板书辛苦。郭继贤，据说毕业于北大经济系。彼一时也，吾人对经济二字，有些儿隔膜。
我原所在在南梁中学不开设外语。在翼城中学读高中，我学俄语格外好奇刻苦投入。我笨，俄语字母“Рр”发音特别吃力，我用最笨的办法，先发“德勒”，几个月以后终于学会。一口京腔的刘德裕师诫之曰：“你们初中学过俄语的很可能被没学过的超过”。我能熟读背诵奥斯特洛夫斯基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侯就能够说：‘我已把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Самоедорогоеучеловека-этожизнь.Онадаётсяемуодинраз,ипрожитьеёнадотак,чтобынебыломучительнобольнозабесцельнопрожитыегоды,чтобынежёгпозорзаподленькоеимелочноепрошлоеичтобы,умирая,смогсказать:всяжизньивсёсилыбылиотданысамомупрекрасномувмире-борьбезаосвобождениечеловечества."--НиколайОстровский(КакЗакаляласьСталь)。刘德裕师用俄语表扬：“МОЛОДЕЦ!!好样的！”奇迹的是：到曲沃中学高考口试，抽签抽到的题目竟然也是诵读这一段，于是感觉轻车熟路。
郭天杰老师带政治。有一次开卷考试（也是顺应时代潮流，形势使然），我试图学习报上北京某中学生用阶级观念分析所见所闻所触所及所爱所憎所感所想。我选择的话题是批判培根“知识就是力量”（Bacon，knowledgeispower），自觉敏锐先锋派，颇为得意。当然我并非打内心仇恨培根，我其实并不了解这句话深刻含义。1977年，我在《宁夏日报》撰文宏扬“知识就是力量”——因为那四个人认为知识越多越反动——算作对自己的清理反思和总结，算是告别了那个岁月。人是环境的结晶。人受制于环境！人有局限性。要改变人，先得改变环境。这环境当然涵括社会氛围！知识就是力量——邓小平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其旨一也。
1965年以后，翼城中学又补充了新生力量，有几位北师大毕业生来校服役。北师大郑艳芬、蒋仁凤也陆续抵达。
1963年元旦，高八班主任王伟之青年俊彦，组织排演歌剧《白毛女》。我因调皮贪玩，禀性淘气故，被误认为有表演天赋，扮演狗腿子穆仁智。高金科扮黄世仁，张波扮杨白劳，靓女李兰英扮喜儿。我的台词有“能骗就骗、能诓就诓”，我实然不知“诓”的读音和含义。我甚至把“闺女”读做“闰女”，因为我不知道方言“闺女”其实也是官话。条件所限，只排演两场。北风吹雪花飘，大概是用碎纸屑代替降雪。据说演出时李愚如校长潸然落泪。阶级斗争风云突变，山雨欲来。六四年元旦上演《年青的一代》；傅承凤老师执导，我扮小李子，自然是落后青年。初二女生陈英玲扮岚岚。落脚点是千万不要忘记。
大概1965年元旦，翼中初中低年级小弟弟有一篇墙报文章，中有：“再忆华尔街，兄弟无吃穿”字句，意思是美国工人贫下中农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挚友陈天宝同学问我：“华尔街什么意思”。我说纽约金融大街，Wallstreet，富人区，意思是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是美国财团垄断资产阶级象征。于是我们恶作剧，写了一张大字报，批评作者同情资本家集团。结果那位同学虚惊一场，忙不迭地地检讨。陈天宝文风犀利，文如其人，敢说敢怒。
文革前夕，风雨满楼。翼中和全国一样，革命歌曲大家唱。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歌咏大赛，郭子珍是指挥，大将风度。每晚自习间隙，要唱《国际歌》《大海航行》。收麦回校，必列队行进，高歌《打靶归来兮》，低年级学生喜出“望”外。有一次浍河对岸夜间麦草堆起火，我们学少年英雄去扑救。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任有庆表扬了我们。年少气盛风情万种。高八班当年思想活跃，爱争辩所以高考也就成绩优异。
1864年元旦，我们似乎成熟了，我和陈天宝自编“三句半”(当时流行的一种文艺表演，类似对口快板，四个人表演)，内容不外反帝反修批赫嘲美，壮志凌云，竭尽才智，罗列使用当时所可知的词藻如“内外交困”、“焦头烂额”、“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当时每逢刊登反修九评的《山西日报》一到，人人争抢先睹为快，学了不少马恩语录，学了些论辩术，也学了古诗词不少，如“上穷碧落下黄泉”“落花流水春去也”。于今方识得，“愎谏违卜，固败是求”。我当初选报外语专业，是出于支援世界革命（用国际贸易词语，叫对外输出顺差逆差）的目的。当时新华社记者巴西遭遇诉讼，我觉着驻外记者很风光。
我舅舅黄学忠在县委农工部工作，我偶然带回一张过期的《参考消息》，最敏感的无非是中苏论战。大家争相传阅，破烂为止。吃饭的时候，尽管饭食可以不果腹，但辩论反修的题目是不懈怠的。批判《早春二月》《北国江南》，成语词藻雅句学了不少，都是紧跟形势，唯恐落伍。资本主义复辟要千百万人头落地，这我很害怕。
我们当时反修意识极强，觉意气风发，以为我方真理在握，赫秃理诎词穷矣。赵氏《某公三哭》对尼赫鲁之死，对肯尼迪遇刺之丧表乐祸。吾侪争相背诵。有一次举行反修反美游行，一同学激动，喊了声“打倒赫鲁晓夫”，众人“啧啧”斥之。足见当年年少气盛。不过近期文章披露，所谓苏修逼还债，事属子虚。
还有一次参加阶级教育，参观城关大队四清战果，该村支书腐化变修，其腐败贪占的罪证主要是盖建两间一砖到顶之瓦房——不如现今农民之厨房马厩大。其贿赂公行主要是给县领导送粉条豆腐绿豆！这足以激发我们对资本主义切齿之痛决！那时候的观念，贫穷就是社会主义。富则修嘛！
接受阶级教育，听忆苦报告，也有些儿心烦。每次与会，学生不安分，负责维持会风的老师辄巡视弹压。听从北京参观回来的人讲廖丰黄“活学活说”的报告，学习徐寅生乒乓球的辩证法，都是虚拟。据说一位刚刚在翼中做完忆苦报告的三代老贫农后代，不久被清理，因为成分重新划定了。
我顺应时局写的另外一篇作文是自由命题《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这大而无当的题目，究竟能提高多少语文水平，自然大可置疑。怪只怪那个误人子弟的荒唐岁月。假大空，那时就开始了。我相信这个时代永远告终了。现在我们知道，资产阶级，无产阶级，有神论者，无神主义，老板和工人、雇主和打工仔，各种不同信念的人应该和衷共济团契友爱。
我还牵强附会勉为其难地写作论证“被敌人反对是好事而不是坏事”的时政文章。这里无须严密的逻辑论证和事实根据。这不是归纳推理，也不是演绎推理。内容无非是“敌人越反对，越证明你自己正确”，反正自己总是有理，对毛泽东的文章曲加解读，脱离时代背景，随心所欲，狡辩逞才、遁词借口、强词夺理。似乎这世道无一定是非客观标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那时对于我们还是闻所未闻。真理的客观性，可检验性，可重复性，公共性，有用性，素朴性，效益性，实验性，逻辑的自洽，圆满，论证的严密，以理服人，我们不得而知。如果依照我们当时幼稚的思想，那就会自我封闭强词夺理成孤家寡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行其是，天下大乱，春秋无义战。今天宣传八荣八耻，就是讲普世价值。
当时下乡劳动，我也紧跟形势认准时务，主动办黑板报，宣传政策，抄写新闻。间或抄录临街旧时院落民居砖墙门楼所镌刻之楹联，都是古香古色，雪月风花，宣扬积善诚笃，勤俭持家，睦谊敦信，和衷共济一类。词藻或妍丽或朴实，给人以美感。虽非殷甲周金汉隶，也有清末民初墨迹遗韵，骨力风神，各异其姿。翼城县城周遭之村落民居，文运昌隆，教泽沛丰，学风绵延，于此可见。我每至一处，往返于骈文俪句，俯仰摭拾，处处留心。乡民见我爬在小凳上抄录，辄表歆羡之善意。
当然记忆最深刻的是建筑大礼堂。这个礼堂如今依然屹立。侯马省建某公司施工。我们筛沙子、和水泥、搬砖头。有一次张波同学兴致大发，开讲“向心力”，云，若汽车高速绕礼堂而转，向心力会吸引砖墙，礼堂轰然坍塌。这是笑话而已。但文科学生陈天宝则力斥其非。人文与科技，在当时就风马牛。礼堂建好以后我们就在礼堂用膳，不再栉风沐雨露天。高考复习我就在礼堂主席台侧边小屋学习。一张桌椅连体的书桌，是我的好朋友。她送我离开母校。
学校饭堂，那是一种以后永远不可再见到的集体生活方式，有些儿社会主义况味。每天晚上报饭，交饭票，各小组轮值，一个小本子密密麻麻详细备案。打饭的时候个人自觉领饭。轮值小组组员负责报饭、打饭、洗涮饭桶——饭桶的观念由此而来——涮锅、刷饭盆，也包括早午晚打水洗漱饮用。当然没有固定的水杯茶缸。大碗喝水——邓拓先生说“白开水最好喝”，其实是对的。他其实并无恶意。洗漱是几个人用一盆水。没有毛巾香皂雪花霜，大概是用农家粗布手巾。只有一两位工薪子弟史庆瑞用香皂，大家脸皮厚，辄蹭人家的香皂。用人玫瑰，手留余香，怪快乐的。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后来上大学知道，全国各地中学，这种大锅饭形式大同小异。人类如此聪明，竟能发明社会秩序如斯！
翼中学生宿舍是土炕，打通铺，每人一砖半宽，生活干部丈量划线，褥子叠压，每人躺卧严格限制在自己领土封地上，不得越雷池半步。没有床单。窗户漏风透雨。冬天俩俩打通腿，我和陈天宝打通腿。宿舍空气污浊龌龊。肉体与臭虫跳蚤为伴。冬天有土炉生火，大家轮流值日管火。炉子熄灭受冻是常事。不知蚊帐蚊香纱窗是什么劳什子。晚上小解离厕所不远，但宿舍前后溲味扑鼻！冬天使用夜壶——尿盆也。通常晚上就寝前纷纷打手电到各宿舍寻找自家夜壶。晚上打呼噜说梦呓咬牙，声声入耳，无法安宁。这环境中能出大学生，无异于鸡窝里飞出凤凰！
言说这些，不是耸动低级趣味，也请诸君不要一哂了之。因为这是史实。历史是我们自身当下存在的一部分，不可割断传统！我们是历史的产儿。我们从苦寒中磨砺而出。我不相信优雅的生活能砥砺人才。我们身上有历史烙印和岁月的印痕！林彪说农民只知道油盐酱醋茶。可是难道共产主义不就是解决粮棉油盐吗！
我自幼智力鲁顿，身体孱弱，非有异禀之相。我60年肠穿孔手术过，高中几次肠粘连，侯武林班长拿自行车送我去县人民医院，输液消炎，三四天出院，可能仅只几元住院费！高考前夕我胃炎，上腹疼痛，每天躺在床上呻吟。上火，炎症，舌头疼，也不知道多喝水。医生开维生素片，我以为不管用，也不按时服用。这使我高考成绩大打折扣！我60年肠穿孔手术过，高中几次肠粘连，侯武林班长拿自行车送我去县人民医院，输液消炎，三四天出院，可能仅几元住院费！
说到同学情谊，就该说道张建国同学。他部队服役，用仅有的津贴为我购买数理化习题集，对我帮助很大。到北京后他还为我买了一双解放牌胶鞋。现在的孩子听了会莞尔一笑。
1965年翼中毕业高考填报志愿表，政审须由党员班主任负责。这是历史实录，秉笔直书，不带偏见与臆断。当时政治条件最好者，可报绝密保密专业，类如政法、外院、航空、海运、火箭、导弹、新闻、编辑；政审一般者，如吾人，可报重点或一般院校普通专业学科比如当老师、吃粉沫、画牡丹、唱山歌、跳忠舞、上农大、进林场、当医生、做勘探、纺布疋、车零件、造纸烟、衲鞋垫（不能驾机、执法、出国、留洋、飞天、航海、造氢弹、造兵器、打刀具、制药、烹饪、酿醋、外贸经商）。当然还有政治审查不合格者，不会被录取或只能上劳大！个中细节，吾侪不得而知。就连政审条件，也仅由班主任一人掌握秘笈，属一级保密范围，神秘中进行。故，你本人或许在不知情时报外交学院而瞎撞碰壁灰头土脸鼻青眼肿。此乃法制民主与神秘等级独断特权的分野所在。这是那个时代的特色，今人不合怪罪任何人。好在今已被执政为民执法禀公替代。今天回忆这段历史，不论断是非，只做实录，供后人还原历史。这种政审级差制并非封建制下公侯伯子男和英伦贵族世袭制，无形中扼杀生机与创造精神矣。
我们班古典汉语水平最高者为乔作良。他则赞赏我的作文和俄语。他背诵古文很快，理解得也快。我背俄语单词快。他考上了北大——却攻经济，经邦济世之谓——乃翼中开天辟地第一人，算拔头筹中状元。他后来阴差阳错当了侯马电厂党委书记，也是造化弄人之一例。列宁云：历史喜欢捉弄人，你准备进入这个房间，结果却进入另一个房间。异数奇迹，弄出点小浪花，这才是常态。钱塘潮弄潮儿偏向涛头立。这说明生活本身乃背谬悖论，因为生活自身具有二相性，含混而不透明，并不呈现单线直入。世界是从原始星云混沌状演化而来。光线具波粒二相性。世界因而丰富多采。直线式生活不合常规，也单调乏味。暴冷门，才会使人对生活怀抱一线希冀企盼。安希曾从钢厂到纸厂，钢老虎转纸老虎。李蛟娥一淑女靓妹，当了号令一方的校长，也是异数。我理科成绩很差，讵料后来承担“科学与宗教”之国家项目，钻科技史，也游刃有余呢！不过有“小华罗庚”之称的崔培森真的进入山大数学系。柴建国志在外语，后来却成国学书法家，也是剑走偏锋。王贤乃一秀才文士，应该深造，结果进入行政人事部门——管人。王贤的外语水平远在我之上。李明极具行政才能，却成了技术权威。尉文明一脸善相，当了法官，就让人忍俊。不过其实他是律师。律师不是讼师。一个社会有些人专为弱者打抱不平，这社会就和谐。当然，侯元文学矿业，如愿主政乡镇企业。班长侯武林与人为善，从事统战，交接社会贤达，当政协主席，专业对口。王积富，无害人之心，宽容大度，也是曲沃政协主席。身材颀长善奔如鹿的李兰英到长治体委。陈玉锦娇小如金龟子当小学园丁主持少儿节目，乃是扬长避短，各就各位，良有以也。陈文兰歌喉婉转，清歌荡漾。杜廷君善丹青。王富贵善吹唢呐，二胡亦不错，响遏行云。音体美，我们班全武行啦！此辈皆因没有名师指点，与高等教育失之交臂。王翠兰被省党校录取，报到时她如实承认已婚，不得已被取消大学资格。那一代人特老实。每念及此，宁不痛惜！
我的朋友李一白，出身不清白，回乡务农，死于非命。王力，临汾师院，文革自拆炸弹，不幸殒命。高金科当过南梁镇镇长，已故。韩家愈骑摩托车祸身故。张鸿泉英年早逝，也是郁郁寡欢，良可痛惜。韩建国有政治之才，他当年批评干部和群众应该水乳交融，而不是油浮在水面，令人钦佩。他当了临汾市长。和百姓应该也是鱼水关系。目前在县城的还有苏树堂、侯武林、冯金贵、侯元文等。
记得刚入校时，翼城中学开学典礼上李愚如校长用了大概类似“三连冠”再奏捷的词语，说明翼中几年连续高考优异。后来63届64届65届成绩卓然。翼城中学1965年高考大获全胜，出省上大学的（被认可羡慕）大约十名左右。拢共三十多名大专生。
